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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支線 東都西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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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晉鹹康年間,王導、郗鑒、庾亮、庾翼相繼去世,陶回、孔坦、毛寶等經歷蘇峻之亂,軍事才華已被證實的文臣武將也陸續雕零,朝中處於一種人才空前缺失的狀態。

接替庾亮之職,被任命為司空的陸玩就曾經對著賓客嘆息:“以我為三公,是天下沒有人才了。”這還算好的——

接替庾冰之職,入主尚書臺處理政務的侍中何充與王、庾兩家都是姻親,主要起協調兩家關系的作用;繼承王導丞相之位,錄尚書事輔政的會稽王司馬昱因宗室身份被提拔,今年不過二十出頭;繼承郗鑒之位,任兗州、徐州刺史,鎮守京口的衛將軍褚裒是太後生父,以外戚身份上位;擔任揚州刺史,居門下省的殷浩名聲雖大,實無任何施政經驗可言。

換句話說,無論應對北方局勢變動,還是調整朝內官員職位,現在的東晉朝廷都心裏沒底,很難拿出準確妥當的判斷。

而有“江左管夷吾”之稱,史載“善處興廢”的名相王導確實是個極有遠見的人。

在舉朝浮華務虛、輕視庶務的風氣下,他一直很註重與地方軍鎮方伯的交往,幕府中也招攬了大量胸懷韜略、真才實學的士人。到現在,朝堂上屈指可數的幾個有見地的人才基本都與王家交好,只要說服這些人沈默,那麽能意識到讓王瑯擔任益州刺史的巨大危險性的人就沒有了。

“山山上個月頻繁與建康通信,又親自前往孔家拜訪,正是看準了這一點,我猜的可對?”午後晴好,天光亮麗,謝安輕輕搖動手中麈尾,神色安閑。

王瑯猶自難以置信:“就……就憑這點東西……”

“當然還有一些其他因素,主要是山山的戰績太過漂亮,不僅每一次都是出人意料的大勝,時機也把握得恰到好處,不給其他人異議置喙的機會就奠定大局。我思前想後許久,只有占據益州,圖謀雍、梁這樣的奇謀符合山山一貫的行動。去年益州來客,就是山山當初平蜀留下的後手罷?”

王瑯楞楞看他許久,長舒一口氣:“你沒出仕真是萬幸。”

謝安被她氣得笑了,擡手彈了下她腦門:“什麽萬幸,我難道會壞你的計劃不成?”

停了停,似是想起什麽趣事,他又收緊手臂,把人攬得更緊了些,貼著她耳邊笑語:“怕我拆穿就好好賄賂我,我滿意了一定不說。”

王瑯重重咬他一口,眉梢揚起:“卿遂意否?”

謝安唯苦笑而已:“敢不遂意。”



王瑯領兵進入益州境內前,先見到一個做夢也意想不到會出現的人。

“阿兄!?”

她睜大眼睛,第一反應就沖到近前看個仔細,腳步一動,卻想起兄長已經過逝數年,不可能再出現在自己面前。

莫非只是長相相似?不可能,那分明就是阿兄!

王瑯掐掐手心,反覆再三地打量著被侍從隔在五步外的玄衣男子,目光驚疑不定。

對方背著手含笑看她,神情舉止皆與王瑯記憶中的兄長一般無二:

“將軍可否單獨一敘?”

王瑯僵著身體微微頷首,揮退所有侍從。

十步見方的狹小房間內只剩下同著玄衣的兩個人,倘若仔細看去,兩人的容貌神韻還有幾分相似之處,舉手投足間的天成風度尤其相似。

先開口的是那名男子。只聽他笑了一聲,語氣熟稔隨意:

“山山看著比以前胖了許多,和麻雀一樣冬天長膘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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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一句話把人氣瘋的混蛋口吻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人了!一定是王允之沒錯!

王瑯驚喜得想哭,又被他這破壞氣氛的一句話氣得想跳腳,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才好,嘴唇幾次顫抖,最終還是撲上去狠狠摟住人,淚水布滿臉龐:“阿兄!”

王允之本想打趣兩句,說些詼諧話沖淡氣氛,脖頸上卻轉瞬感到幾點熱淚不住滴落。他的喉嚨哽了哽,最終沒有多說什麽,伸手溫柔地撫了撫妹妹的頭發,音似喟嘆:“山山。”

親耳聽他承認自己身份,王瑯愈發大哭起來,大滴大滴的淚水迅速將王允之上衣的襟口洇濕。

王允之嘆一口氣,待她哭得夠了,自己到案幾邊倒了杯水遞給王瑯潤口凈面,又倒一杯往自己身上一潑。

王瑯楞了楞,不解地問:“這是做什麽?”

王允之無奈地看她一眼:“總不能說將軍抱著我大哭一場,把我的衣服都哭濕了吧。”又低頭瞥一眼自己身上的大片水漬,屈指輕輕撣了撣,“現在可以說將軍被我激怒,潑了我一身茶水。”

王瑯被他說話的神情口氣逗笑,連睫毛上沾著的淚珠也一顫滾落:“然後呢?”

到底是件大喜事,王瑯的情緒很快轉好,膝蓋碰膝蓋地坐到王允之旁邊,一眨不眨地笑嘻嘻看他,仿佛要把幾年沒見的份全部補回來似的。

“然後?”王允之也翹起唇角,伸手刮刮她臉頰,“當然是將軍大人被我寵辱不驚的心態深深折服,痛改前非悔過自新,恨不得親自為我執鞭的圓滿結局。”

王瑯忍不住用手捶他:“你才該痛改前非呢。”

暮間天氣轉涼,王瑯伸手摸摸兄長被茶水潑濕的上衣,站起來揚聲讓屋外侍從領王允之去耳房換衣,自己則趁著這段間隙下了一連串命令,諸如吩咐征用民居的主人準備飲食果子,全軍留在鎮中休整一夜明日上路等等。

等王允之換好衣物,一起用了晚飯,可以算得上是經歷過生離死別的兄妹倆心照不宣地早早入眠,轉換到夢境中進行不便讓外人知曉,更深層次的談話。

王瑯早先一味高興,後來心情稍微平覆,立刻意識到王允之出現在益州邊界這件事的不同尋常之處:“阿兄這兩年莫非一直待在益州?怎麽會跑到這麽偏遠的地方來?為什麽不告訴我?”

她直覺地感到這件事與姜尚脫不了幹系,腳步直接轉向夢境靈樞所處位置——姜尚這一年忙著修覆封神榜,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靈樞中央的陣眼處梳理靈脈,很少與王瑯交談。

廣袖翩翩的王允之一邊與她並肩而行,一邊極有條理地與她交談:“山山問題真多,我還是把事情完整敘述一下好了。”

“當年庾懌送我毒酒,被我察覺後密奏成帝,最終庾懌自己飲毒酒自盡。事情明面上算告一段落,水面下的矛盾卻正演變到最激烈的一步。”

王瑯眉頭一蹙,聽不下去地打斷:“庾懌咎由自取,與阿兄有什麽關系?”

王允之的嘴角仍微微翹著,那是與王瑯再次重逢的喜悅,沒有別的什麽可以消減。因此,即使已經隱隱猜出結果的王瑯為他大感不忿,他卻仿佛談論的是於己無關的微末小事一般,眉目間一派風流雍容:“話可不能這麽說。爭端雖然是庾懌挑起的,但我畢竟沒受什麽損傷,反倒是庾懌飲鳩自盡。”

王瑯並不讚同:“阿兄沒受損傷是因為阿兄機警,換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是這種結果?即便庾懌不自盡也應該被判處死刑,沒有收監問斬已經給他留有顏面了。”

話雖如此,她也知道這樣的言論太過天真,撇過頭抿抿嘴唇,聲音低沈下來:“不過這麽一來,阿兄與庾家也算結了死仇了,死者為大。”

怎麽想也無法平息憤怒,她的尾音終是帶了幾分冷嘲。

王允之摸摸她的頭發,聲音溫柔中帶著安撫:“我們家與庾家原本就是政敵,丞相、庾元規先後離世,兩家間的鬥爭不僅沒有隨之緩解,反倒起了愈演愈烈的趨勢,若非庾冰、庾翼兄弟顧全大局,只怕第三次內亂免不了要爆發。”

他提到庾冰、庾翼兩人的名字,王瑯也不好再說重話,畢竟這兩人的人品都是她所認可的,彼此間的私交也可以說得上不錯。

王允之見她沈默不語,眉目間也舒展一些,含笑握住她的手:“接連兩場內亂,元氣尚未恢覆,朝廷再不能經受第三次內亂了,更何況涉及到的王、庾兩家都是中流砥柱般的最頂尖的門閥,一旦爭端拿上明面,徹底激化,結果必然是毀滅性的。庾懌看不清這一點,我卻不能不顧慮。”

說到這裏,事情已經十分清楚,王瑯於是接著他的話頭問:

“所以阿兄就選擇詐死,將矛盾重新掩至水下,也將庾氏庾懌的死還清,兩相抵消?”

王允之微微點頭,認可她的推斷,擡頭望一眼前方手握書簡,專註於陣圖中浩若繁星的衍化的白發男子,停住腳步:“剩下的事情我都是與這位真人商量後定下的,包括山山剛才的三個問題,他也都知道答案。”

正說話間,姜尚也放下手中書簡,與王允之對視頷首後望向王瑯,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:

“你兄長是晉朝少有的縱橫策士之才,靈活機變,敏銳警覺。益、雍、梁局勢紛繁覆雜,需要有一個人為你預先處理關系、打探好一切,而數遍晉朝,也就是你兄長有這個能力,碰巧他又與你關系極好。這樣一來,在你領兵征戰關中時,作為後方的巴蜀也有信得過的人坐鎮,一舉兩得。”

王瑯氣得手都在抖:“一舉兩得?你想沒想過有多危險!這種事情我絕不同意!”

姜尚理所當然地點點頭:“所以當時沒告訴你,現在事情都解決了。”

“……你混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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